□中国医师协会会长 张雁灵

儒学文化是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儒学与医学人文有很强的融合力，儒学对医生有很强的教化力。近日，中国医师协会在山东潍坊举办了第四届儒学文化与医学人文高峰论坛，探讨儒学文化与现代医学人文的互融互促。会上，中国医师协会会长张雁灵以《君子之道：自律与他律》为题作了主题报告。本期我们将他的报告内容编辑刊发，以期帮助更多医务人员感受儒家文化的滋养，弘扬传统医德。——编者

近年来，我国经济社会高速发展。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医生和患者的关系，都应该提倡“君子之道”。“君子之道”是什么？我认为就是要严格要求自己，严格约束自己。孔子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这句话就是说，君子向来都是对自己严格要求，而小人总是苛求他人。

中国人自古以来都把严于律己作为衡量一个人道德高低的重要标准。所以，我们医生在与患者履行权利和义务的过程中，更应该严于律己。

缺少君子之道，医患关系就难以和谐

今年4月，网络上一篇文章引发了百万网友吐槽。上海某医院一名医生因拒绝患者插队引发矛盾，被警察戴上手铐带走。当时澳大利亚的一个医生问我：“中国的医生行医怎么这样不安全？正在给病人看病就给拷走了，这让人不能理解。”我在悉尼的时候，在医院急诊的一楼看到一行字：“医生有权利对患者的就诊顺序进行调整。”这就是说，医生有权利根据对患者病情的分析，决定谁先就诊，谁后就诊。

这件事本是一起很普通的医患矛盾事件，但处理这件事的方法反映出警方、院方、患者和医生都缺少了“君子之道”。

在医院内发生了就医秩序不好的现象，首先是因为职能部门履职缺位。医院有维护医疗秩序的责任。如果职能部门能妥善处理、化解矛盾，事态就不至于扩大到把医生铐走，影响医生执业，影响其他患者就医的境地。这是医疗机构职能的缺位，也是未行“责任之道”。

警察是维护社会秩序和维护医生执业、患者就医环境秩序的重要角色和依靠。因为医生和患者都不是犯罪嫌疑人，更不是危害他人的危险因素。警方这种简单的、不顾医生尊严的执法，是有提高空间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倡导医务人员履行自己的义务，积极配合警方的执法行为。

在自律和他律的基础上构建诚信的医疗保障体制

孔子主张人在修养的过程当中，用来自内部的自由和来自外部的他由来不断提升自己的境界。换句话说，大家要用自律和他律相辅相成，促使我们提升自己的境界修养。

孔学中的自律和他律，哪一个更重要？有一所大学曾经就这个问题进行了讨论。讨论的经过基本可以汇集成两个观点：有人说，一粒坏种子，你种在哪儿也长不出庄稼，内因最重要；也有人说，外因更重要，如果你不讲外因，人性中自私的、丑陋的东西都会暴露。我的理解是，自律是内因，他律是外因，二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自律是根，他律是辅，相辅相成，才能根深叶茂。

2018年12月，丁香医生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百亿帝国权健和它阴影下的中国家庭》。当时权健发表“严正声明”：“‘丁香医生’发表不实文章严重侵犯权健合法权益，对权健品牌声誉造成不良影响，望该公司立即撤销该稿件并刊登道歉声明。”丁香医生回应：“不会删稿，对每一个字负责，欢迎来告。”

这个事件背后的主角儿是一个叫周洋的小患者。孩子不幸患恶性生殖细胞瘤，在北京儿童医院住院治疗。在此期间，权健介入，并承诺周洋所患疾病“是小病，三个月就可痊愈。”周洋自此开始用权健的“抗癌产品”，但是服用几个月后不但没有效果，肿瘤标志物数值却持续上升。就在周洋一家放弃使用权健产品，转而开始其他治疗之际，很多媒体都贴出了广告，主要内容是：权健让周洋重获新生。没过多久，周洋不治而亡。周洋的父亲把权健告上了法庭，但遗憾的是，周洋的父亲输了。

2019年1月7日，天津市公安机关对权健自然医学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和虚假广告罪的18名犯罪嫌疑人依法刑事拘留。

这件事引人深思。权健创立之初的品牌有很多，比如火疗减肥技术，再比如1500元一双的“全能鞋垫”。这个鞋垫号称能治疗失眠，治疗心脏病，还治疗罗圈腿。我当时就在想，怎么有人会相信这个鞋垫呢？可是这么贵的一双鞋垫，居然真能够在全国卖这么火。除此之外，权健的产品还有离奇的负离子卫生巾。在权健的宣传中，该卫生巾能够消灭厌氧菌，活血化瘀，还能够增加免疫力。我倒不奇怪传销过程中存在的问题。我奇怪的是，参与其中的竟然有我们医疗卫生行业的高级专家，有医务工作者，还有其他高学历人才。那么我们的自律在哪里？他律在哪里？孔子倡导的诚信又在哪里？

我国有句古话：“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孔子曾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我觉得，当前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医药行业，特别要建立在自律和他律的基础上，为构建诚信社会作出一些贡献。

自律和他律离不开敬畏之心

我不知道大家看没看过《孔子》这部电影。电影中孔子在鲁国的治理理念受到了阻滞，弟子颜回在片中劝说孔子：“夫子，您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人不能改变世界，那么就应当去改变自己的内心。”后来我看到好多影评提出质疑：导演你这句话是从哪来的？是孔子说的吗？

孔子离开我们已经2500多年了，我们现在凭着有限的文献去解读他，既有神话他的一部分，也有误读的内容。那么，我们对孔学应该怎么样？其实我们对孔学、对儒学都应该有敬畏之心，因为它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的根基。

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就是说君子有三个方面要敬畏：一是要敬畏天命；二是要敬畏有学问、有道德的人；三是敬畏圣人之论。总之，一个人要有敬畏感，才能在精神上有所提升。如果一个人被功利之心，被私欲主导，早晚会突破自己的底线。

我认为，医务工作者的敬畏之心，在于敬畏生命、敬畏患者、敬畏自然、敬畏事业。

敬畏生命，因为每个人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不会再来；敬畏患者，因为我们的老师不只是我们的导师，还有我们的患者。我们每一个人所学的知识、积累的经验都是在给患者的诊治过程中、实验中总结出来的。我们对患者的敬畏要落实在尊重患者、欢迎患者、理解患者和帮助患者上。敬畏自然其实就是敬畏法则和规律。我们行医的过程中，不能违背法则，违背规律。我们也要敬畏自己的事业和职业。事业伴随我们一生，它给我们幸福，给我们快乐，给我们兴趣，更体现我们的价值。我们的事业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我们学习孔学，要对孔子的“敬畏”两字深刻地理解、体会、落实。

我们队伍当中有的人就不敬畏。他把敬畏两个字抛到远远的地方去了。举一个医务工作者不敬畏生命的例子。这个例子震动了全世界，引起全世界的医学工作者的诘问——你怎么能够对生命如此不尊重？

这个事情发生在2018年11月26日。贺建奎宣布了他的重大成果，他私自实施的基因编辑婴儿露露和娜娜诞生了。贺建奎逃避监管，伪造伦理数据和素材，招募了38对夫妇志愿者开展他的造人工程。名利的驱使使一个知识分子丧失了敬畏之心，走到了道德底线的边缘。

我们常说“向善”，医学就是要向善的。我们如果不向善，医学就失去了最起码的基本遵循。不但医学向善，所有的人心都应该向善。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也是孔学的核心内容。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里，善良是最不能缺少的品质和精神。医生必须心存善意地去对待工作，去对待病人，也要心存善意地去做学问、搞科研。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有“医乃仁术”的说法。

所以，我讲孔孟之道、君子之道是一个长期的行为，自律和他律是我们职业道德的人文锤炼，二者相辅相成，构成我们医学文明的基石。（本报记者高艳坤整理）